【庄季】甘之如饴 13

庄恕回到医院,继续勤勤恳恳的工作。临近午休时,一个电话打过来,告诉他之前说的那个药房值班的前辈已经逝世。庄恕坐在办公室,背着窗,背着光。庄恕深呼吸,努力遮挡被失落打击到的落魄自己,他拜托陆晨曦接一些病人,自己则跑到医院楼顶抽烟。

这么多年还是没戒掉的烟瘾,在关键时刻替他排忧解难。他没有办法控制烟瘾,却依赖着这种折腾自己的舒适快感。不知不觉,铁锈斑斑的烟盒里已经多了三四根烟头。

庄恕该怎么办,谁告诉他。




午休时间,大多数人都去食堂吃饭完了就去休息室里睡觉,加上头顶烈焰,楼顶这时只有庄恕一个人在这里抽闷烟。庄恕习惯这样的一个人,方便他冷静,整理思绪。

所以, 他一不小心就被有人又推开那个楼顶的铁门的声音吓了一跳。

更何况,走上来的,是傅博文和钟西北。

“庄教授?怎么不去吃饭吗?”傅博文看见庄恕时也是小小的讶异。钟西北这几天突然三番五次有意无意提到当年的那桩事故,他今天特地趁两人都不是非常忙时,上来聊一聊。这在里遇见庄恕着实让他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庄恕走上前跟两人打了招呼,才回答傅博文尴尬的问题:“心情不太好,来这里待一待,两位若是要单聊,我就不打扰了。”

傅博文听见庄恕说要走,悄悄的松了口气,没想到钟西北又喊住了庄恕:“庄教授,你…等一下。”

“老钟,这…”

钟西北语调平淡: “他没有什么听不得的,他是小斌。”

这一下傅博文和庄恕心里都是彻彻底底的震惊。傅博文没想到小斌居然有一天还会能再进入到他的生活,他本以为小斌到了另一个地方生活的,除了孩童时期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之外,与他人无异,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还能见到小斌,他要对小斌说些什么,是否还需要补偿,或者道歉。没想到,有一天小斌真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竟然是丝毫都认不出的。除此之外,钟西北居然知道庄恕就是小斌,他不由得带着不解看向钟西北。庄恕听到钟西北把他的身份坦白,顿时又紧张又轻松。傅博文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倒是不用再每天在他面前装得人五人六的,其实心底里恨不得把他当年做的无良之事公之于众,也让他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但他又同时担心,傅博文知道自己身份后的防备举动,如果傅博文下狠心,凭他院长的身份,庄恕甚至要离开仁合,离开中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这几个月回国搜集的资料,探的口风,不是白费了吗?但他又是放心的,钟西北不可能这么无缘无故的坦白他的身份,他相信钟西北,三十年前面对着事实真相,三十年后肯给予他帮助的钟伯伯。

“张姐的孩子小斌,你肯定还记得的吧?”钟西北质问着傅博文。

傅博文显然还没从一时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他看着庄恕,就像是看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当年张姐用的是利多卡因还是青霉素,打的是水剂还是粉剂,老傅,你清楚,我也清楚。你为什么就不肯承认呢?”

傅博文支支吾吾:“我…小斌,你知道了?”

庄恕知道傅博文指的是当年的事故真相。他觉得可笑,母亲因为事故自杀,自己成为了寄宿家庭的孩子,然后被收养,兜兜转转长大成人,也算是半个当事人吧,怎么可能不知道真相。“当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掉傅叔叔您当年在走廊上看我的那一眼。”心虚,愧疚,却依然冷淡的一眼。

“老钟,你…你们不能逼我!”傅博文只能选择低头说话。两个人炽热的目光随时能把他内心这么多年攒下来的心安理得烧得一点不剩。他只能躲避。

“如果你还有一点为医者的良心,你就敢直面当年的那次事故!利多卡因至敏,那本应该是医学界一次重大发现,却被你们做成了阴暗人性的作品。我们没有逼你,你只是被这些年的不安击退了!”庄恕说得掷地有声。

傅博文不敢抬头。

“老傅!承认它又能怎样呢?道歉又能怎样呢?做事若是不能敢作敢为,又如何能对得起我们为医所接受的教导!”钟西北一只手已经捏住了傅博文的胳膊,用力晃了晃。

傅博文怕,他甚至做梦都会梦到张淑梅,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当年事故的结果,不是由他一人造成的。他虽然此时此刻非常想道歉,“对不起”三个字已经在嗓子眼了,但是每每想到修敏齐,他却又害怕了。

“那…修老师呢?”

庄恕一滞,对啊,还有个修敏齐,差一点就把他忘了。




“当年我和修老师一起给陆中和做手术,你们也都知道。所以你们也一定都认为修老师和我才是凶手吧?可是现在,修老师已经退休,身上的名誉数不胜数,我可以承认我当年犯下的错…可是修老师能不能就算了。我来承担这些吧。”傅博文忏悔道。

“为了一个丧失医德为荣誉不择手段的人,你可以这样为他辩护。”庄恕冷笑道,“你可真的是他的好学生。”

傅博文无言,他稍稍抬眼,就能看到钟西北的眼神。傅博文挣扎,这么多年他早就想做一个了断,为当年的错道歉,现在面前就摆着这样一个机会,他却胆怯了…

“我…有一样的东西。”傅博文从医师袍的口袋里掏出工作证,从里面抽出一张折起来的已经泛黄的纸张,“这是当年开的医药单。我留下来了。”

庄恕和钟西北都是不敢相信,庄恕接过来,打开,里面赫然写的就是利多卡因。钟西北颤抖的手指着药单,不敢相信的问:“你居然没有毁掉?我以为…”

“我没有销毁!因为我、我怕有一天我和修老师有了利益冲突,至少这个算是一个可以控制住他的把柄。所以我把它留下来了,当时,在修老师面前我销毁掉的是另一张。”坦白过后,傅博文终于有了底气抬头对上庄恕的视线。

庄恕听完觉得无比可笑和讽刺。药单被他攥得紧紧的,轻轻薄薄的一张纸像刀子般剜着他的手心。

傅博文又道:“我正式向你道歉。为当年我们犯下的错,为你母亲的不幸。”

说罢,傅博文沉沉的朝庄恕鞠了一躬。

“这一句轻飘飘的道歉有什么用!”庄恕几乎忍不住心里蓬勃的怒气,“我的母亲还是一个害人惨死的护士!你和修敏齐依旧风生水起!什么都没有变!”

钟西北看出庄恕快控制不住的情绪,不得不出言相劝:“小斌,没有办法的。一切都不会变的。时间隔得太久远,档案已经封存,一切都是定局了…”

“这个!”庄恕挥挥手里的药单,“我有这个也不行吗?”

“有谁能证明这张药单的真实性吗?没有!你把这个交给卫生局,没有人能证明档案里的药单是真的,还是你手里这张是真的。”

庄恕垂下手。五雷轰顶般的,他站不住似的向后退了一步。居然…做了这么多,却什么都不能改变。一切都是徒劳,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他站在医院走廊里似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改变。

庄恕头也不回的离开天台。钟西北和傅博文两人只剩叹气。



晚上,所有的云都遮住月亮,透过厚薄不一的云层发出一丝能证明身份的仙气。月亮还在,却没人能看见。

庄恕望着云,发呆。

季白一开始就留意到了庄恕心情不太好,怪怪的一种状态。季白希望能让他冷静一下从而缓解,没想到临近半夜,庄恕还是一种很恍惚的样子。

季白不由得去问庄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庄恕把头转过来对着季白,他笑了一下,没说话。他从桌上拿起一个月饼,撕开包装袋,掰了一瓣递给季白。季白没有犹豫就接过,老老实实的咬上一大口。

“饿了?吃月饼不顶饱,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不是的。”庄恕摇头,“我只是很久没能吃到这么甜的月饼了,很香。谢谢。”

季白低头看看手里的月饼。不对,月饼在北京的时候被母亲塞着吃过很多,差点就腻了,什么“甜”“香”都那么不正常。

“怎么了?”季白心里开始有不好的预感,直觉告诉他庄恕现在被某些东西压的喘不过气来。他心里盼望直觉是不对的!

“我的妈妈也会做月饼,大小和这个差不多,豆沙馅的,特别甜。她走了之后我就没再吃过那样甜月饼了……现在这个…”庄恕大口咬下月饼,“一样甜。”

季白没有说话。庄恕很少在他面前提到这位已经过世了的母亲,如果今天的心情异样和过往的事情有关,那一定不太妙。季白搭在膝盖上的手用力的握了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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